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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资料图)
入夏,关东的天儿就渐渐地热了起来。而一进小暑,热就更让人有些难捱了,可节气歌里却唱它“小暑不算热……”这样说,势必有点言不由衷。于是,有人将它与大暑相比对,结论是“小暑大暑,上蒸下煮”。无甚数据,全凭体感,高低难判,总而言之都是个形容——热——火热、酷热、炽热、溽热等等,虽表述朦胧,却也达意,感觉它形象、生动,也贴切。
小暑一过,就快进入伏天了——初伏、中伏和末伏。三个伏天紧相连,无不呈现着高温的热象。如此,“热在三伏”,也真个名副其实。古人以为:伏,即阴气受阳气所迫,而藏伏于地的意思。有理,然道理却简单。此时太阳正直射北半球,而地球对热量的吸收远大于支出,天热地也热,如是也就让人有了如蒸似煮的形容。它示人以天儿太热,宜伏不宜动。伏,虽还有它的中医表述,可在普通人心里,它就是个高温的指代,且贯穿暑天始终。
天热好啊!只有阳光的猛烈照射,气温才能升高,形成潮湿而多雨气象来。雨热同期,春播时所施肥效才能得以极大的发挥。这样田间的庄稼,也才能使劲地拔节、打苞和秀穗。可巧,乡亲们于清明播下的麦子,也赶在这个流火的时节成熟了。妥妥地契合了“种在冰上,收在火里”的农谚。
麦收,就这样悄然地来到了关东人面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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麦收,关东人叫它麦秋。不过,这个“秋”决不仅仅指收获,它还有“春”的赋予——播种。种什么?关东人的农业经是:“头伏萝卜二伏菜,三伏种荞麦。”由此可见,每伏也都各有初心。那它们都种在哪儿啊?其实,就种在收后的麦田里。这是那时关东大地,一年里唯一的两种两收,人们叫它麦菜复种。
何谓复种?即麦收后,人们利用麦地闲置的空档,再种茬萝卜、芥菜、白菜等晚秋作物。那又为何还排队来种呢?这倒是由各自的生长期决定的。萝卜生长期长,于是把它排在了头伏。乡亲们明白,只有生长期足,那萝卜个头才能长大,水分才充足,自然也有了产量。为这个,每年老队长都要扳着指头算,若见时间不足,就得给它往前抢种几天。这时人们就要趁着麦子成熟前,把发酵好了的农家肥挑到麦田里,按萝卜株距,顺着垅沟用镐头将粪和土拌匀,再做成一个个均匀的小土包,人们叫它喂萝卜埯子,之后再将萝卜种上。小麦收完时,小萝卜已甩开了翠绿的叶子,合上垅那萝卜苗就生机勃勃地长起来了。
秋白菜,要种在二伏中的某天。如果把它与萝卜同时种下,那势必因生长期长,而使它窜梃子开花,这样白菜就不能抱心了。秋白菜没抱心,那各家各户的酸菜就腌(渍)不了了,冬储的秋白菜——“新新白菜”也留不成了。如果这样,那可就惨了,冬天杀年猪还用啥来做烩菜?过年的饺子用啥来做馅。还有正月里亲戚来了,要是没了酸菜和“新新白菜”,那酸菜炖粉条、五花肉汆酸菜、酸菜炒里脊和白菜心拌凉菜、白菜片炒苦肠、白菜片炒木耳等菜肴,也都上不了桌了。虽有替代,可缺了这两大“菜系”,正月的味道在餐桌上也就淡了许多。
而荞麦呢,老队长则要看种完萝卜、白菜后,还剩多少麦茬地。剩多则种,剩得少来少去的,也就放开了,谁家愿种就再种点秋菠菜、秋香菜啥的。反正老队长的心,全是以全队社员的“菜篮子”为底线。因而,农户对那几垅麦茬地,也格外珍惜,认真地种,也精心地侍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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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起麦菜间种,这倒让我想起了麦田,还有与它的许多故事……
孩提时,麦田是春风里最早一抹绿色。那时,无论麦地距屯子多远,它都是孩子们最乐意的去处。待杨树放了叶子,榆钱缀满了枝头,绿油油的麦苗儿就长一拃高了。这时,有种人称鹅乐儿(云雀)的鸟儿,常常在麦苗里做窝。发现了这个秘密,孩子们便循着它的歌唱,盯梢着它的身影就找到了它的“密营”,那个精致的“小家家”。而这“小家家”所处之地,就在周边那簇颜色墨绿油亮,且稠密的麦苗丛中。它进出有门儿,还用泥片铺成了小路,它的巧思妙想和精工细作,无不令人惊叹。
麦子齐腰深了,穗儿也拉齐了。太阳出来时,猫下腰来一望,那麦芒如绒,又似一层透明而轻柔的薄纱飘浮在麦田之上。而这时麦田对孩子们的吸引,便是爱歌唱的大蝈蝈。大晌午,它们热烈的歌唱,让孩子们不安分了。几个孩子相约屯头大榆树下,找来秫秸剥去皮,各自用它来扎蝈蝈笼子。有的用秫秸瓤和剥下来的篾子,扎成了金字塔状的笼子。有的则要用秫秸篾子编成八爪型蝈蝈笼子。一切都妥当了,孩子们便光着脚,穿着裤衩和背心向麦里进发了。离麦地还远呢,就能听见蝈蝈那此起彼伏的歌唱了。走进麦地,孩子们不顾太阳的炙烤和麦芒的刺痛,各自弯着腰平心静气地在麦芒上搜寻蝈蝈的影子。孩子们都知道,麦地里的蝈蝈都是身着绿装的大草蝈蝈,人们一时很难在无边绿色中发现它。可就在你寻它不见时,却常常因为你的走动,突地从眼前飞起,这时孩子们便撒腿撵它。见它落稳了,你再悄悄地靠近、靠近、再靠近,然后迅速地用双手一扣,便将它扣于两掌之间。若扣不成,还得不停地追,直到把它捉到了手,才肯停下脚步。这时孩子们个个满头大汗,大腿、胳膊、胸膛都显现出一道道麦芒划出的潜血的划痕。不疼吗?谁还顾得上了,只因前面又有新的发现……队里上工的钟声响了,孩子们猫一样地从麦地溜出来。心里最怕遇见老队长,若遇见了,你不是挨他一巴掌,就是一炮脚。
其实,老队长不让孩子进麦地捉蝈蝈,主要怕踩踏尚未成熟的麦子,要知道每棵麦苗都长在他心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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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生长时节收麦子,听来就令人兴趣儿。它不违农时,也不悖农事,个中理趣儿,皆由自个揣度。
麦秋,大都在头伏前赶来。这时的麦田,那是万绿丛中的一片金灿灿……炎炎烈日下成熟的麦粒鼓胀了,针样的麦芒也扎撒开了,隐隐地还散发着麦香……麦收在即,而在人心里仿佛不是今晚,就明个早的事儿了。那时收麦子,乡亲们从不用镰刀割,钐刀芟,实行的都是徒手“拔”!为什么?还不是为了种茬秋菜。拔,一下子拔掉了麦子根须,因没了麦茬咯愣,合出来的垅土壤也松软,这利于种,又利于铲、趟,也利于菜苗的生长。
拔麦子,是我读中学时就会做的活儿。那时,生产队都种麦不多,于是每家都在自留地,或小园子里种点麦子来贴补,我家也是。麦子熟了,西院邻居荆四大爷(大伯)便隔墙喊父亲:“老先生,麦子熟啦!”这时,爹便吩咐姐姐和我开始收麦子。虽是在自家,可也都学着社员模样,每人一去三垅,中垅为马,左右开拔——开趟子、撂腰(俗语音yào)子、打捆。拳打脚踢,或是个早上,或是傍晚,那点麦子就拔完了。不觉怎累,反倒当成了乐趣,心里只是期待着妈妈承诺的那顿喷香的新麦饭!
中学毕业后,我便回乡参加生产劳动。铲了一阵子地,挂锄没几天就迎来了麦秋。那时拔麦子都要起大早,趁着太阳还没出来,便趟着露水,顶着晨雾下麦地了。这是难得的拔麦子天,趁着麦芒上还有露水,它不扎人;也省得麦粒因摩擦而落地;再就是趁凉快干,免受蒸煮之苦。可这样的天儿也不多,常常是一气活没干完就赤日炎炎了。
至今,第一次与社员们拔麦子时的感受,仍让我记忆犹新。那天一大早,我便兴高采烈地跟社员们下麦田了。总以为干过,便信心满满,可这一上趟子跟大帮干,就显得力不从心了。力气没人家大,撂腰、打捆也不熟练。原以为没啥大事儿,可这一动真格的,还真让我有些手忙脚乱的。这不说,左右邻垅的人们每拔下一把麦子,都要使劲地往脚帮子摔,这飞起来的土屑,不一会弄得你满身、满脸、满嘴。其实,拔麦子不但要求你有足够的劲头,还得会使那股巧劲儿。而我呢,又正是缺欠这些,还没拔到一半就腰酸腿疼起来。那一刻,涌上我心来的除丰收的喜悦外,还掺杂许多说不出的滋味……,好在还有我家小姐姐,她是拔麦子的能手,一直干在前面。她见我落后了,到头也来不及擦汗,转身就来接我,这才帮我解了那一刻的窘境。后来,从姐姐那一招一式,才有所“悟”,其实这巧劲儿,皆是个“角度”。
麦子没几天就拔完了,而满地里的麦个子(即麦捆),也随即就拉进了场院。一座座圆形麦垛,尖尖的顶,金灿灿犹如一个个大粮仓的样子。看到它,又想起了小时候三姐教唱的那首“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……”的歌来,此刻累也随风散去,心儿又飞向了远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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麦秋一过,迎来的又是个播种的“春天”!
这边麦子刚拔完,一副副大犁便呼啦啦地压了过来,犁杖过去,赤裸的麦田又泛起一条条油黑的田垅,此时它又转身成了菜地。这之后,家家户户便按着分得的麦田,开始忙碌起自家秋菜的种植。仅仅萝卜、白菜么?绝不,还有芥菜、菠菜、香菜……这时菜地里无论是早晨,还是傍晚,或是雨里雾里,总有些劳作的身影——间苗、除草、灭虫、追肥。人们于忙碌中守候它,盼它出,也盼它茁壮成长……
现如今小麦已不再是关东大地的主产,可“头伏萝卜二伏菜”依然是农家的遵循。没了麦田,还有罢了园的早西瓜和早香瓜地呢,论规模也都远超当年的麦地。过去是麦菜复种,今天也依旧。而时下这些新农人,看着还稚嫩,可对节气的把捏也真的个精准。对生长期长的萝卜、芥菜等,事先育苗,瓜田罢园,便起垅移苗。而秋白菜呢,仍踩着它“二伏”的节拍。也许是新品种、新技术使然,这抱心的大白菜真堪比“寿光”,硕大而心实,还脆生生的。顺着垅沟走进去,没几步就齐腰深,不但满足本地,覆以保鲜膜后,还进了都市的商超,上了城里人的餐桌。
看看,暑热固不可否,然关东人的心,却远比它更炽热。“宜伏”之时,人们却走出了家门,热与热相融,成就了个雨热相适,水肥调和的农时,于是种子着床麦田,孕育中生长着新的希望……
原标题:小暑不算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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